2021读书推荐(6)

2021-04-15 

      ——读周春兰《折不断的炊烟》所感

 曾经,我有一个看法,我认为中国的艺术作品不值得更多的关注。这主要是我在赋闲之后重新涉足艺术领域所产生的感触。

    我一直以为,艺术的本质不过是思想与情感的交流,如果你的表达无法给人有关你所在的社会或当下的人生予新的认知,就像一个成人告诉我你知道一加一等于二,我真的无法发出赞叹,或产生共振。

三十多年前,我看《歌德谈话录》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一句,你只有知道什么是最好的,你才知道什么是最差的。中国有一句老话,法乎其上,则得其中,法乎其中,则得其下。因此,到了知天命的岁月,我又游弋于艺海,除了西方那些大师级的作品,基本不再看国人的作品,我似乎觉得,国人少有能让我灵魂擦出火花的东西。

可最近,因了朋友关系,我去关注熊章友兄的《断碑》,又因赵黎明老友的雅兴,我又萌动了阅读周春兰《折不断的炊烟》的欲望。不读则已,慢慢读下来,我竟然有了新的感知。因为之前我有一个比照,我在琢磨《诺贝尔文学奖百年大观》一书时,我发现,除了部分西方发达国家部分作家的作品能给我一点惊喜之外,部分发展中国家的诺奖作品,并不能使我产生兴奋。我才明白,好的作品,还是在于它能深刻地表达作者所处的那个时代,除此便毫无意义。以此来审视章友兄和周春兰的作品,我自然是刮目相看。

不久前我已品读了《断碑》,本文我试图以我的视角来解读《折不断的炊烟》。

正如周春兰的辅导老师杨彬教授在《折不断的炊烟》跋中所言,周春兰《折不断的炊烟》以第一人称的视角,描写了农村妇女周任玉在贫穷、艰难的环境下依靠写作找到了人生尊严和人生目标的故事。作品细腻而冷峻描写了主人公周任玉痛苦和艰难的处境,周任玉因娘家贫穷无势和丈夫无能暴躁,而备受婆家叔伯和妯娌以及凤山村乡邻的欺辱,儿子生病无钱救治,丈夫的毒打也是家常便饭,这一切使她压抑无奈,她曾以喝农药寻求解脱,最终,因了她写作有成,她的努力改变了原先欺辱她的叔伯妯娌和家人,以及乡邻对她的看法,并得到他们的尊重,从此她的心已不再黑暗。

像许多生活在苦厄中的凡人一样,人们在生活的无力挣扎中,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宗教般的自我救赎,但是周任玉和一般农村妇女所不同的是,她不是低俗地陷于愚昧的迷信中不能自拔,她有一个文学之梦,她一直在努力地用低成本的一叶方舟自渡,她在辛劳的间隙尝试着通过写作,倾述内心的感受,去自我释放,自我抚慰。

读罢《折不断的炊烟》,我有两点强烈感受:一是活着不易;二是农民真苦。

多年前,我看电影《康熙大帝》时写了一篇短文,感叹“活着不易”。那之前,有个女明星也曾感叹“做人难,做女人更难,做名女人难上加难”。其实,为钱所困也好,为权所困也好,为情所困也罢,王者达人和庶民凡人都活着不易。智者面对苦厄,总有一种积极的选择,正如有人所言,你改变不了生态你就改变心态,你改变不了环境你就改变心境。麻木,或者转移注意力,或许是智者最好的自我救赎。

我要说的是,在《折不断的炊烟》里,凤山村的生活,对周任玉来说,就是一场噩梦,她能挺下来,主要依靠两点:一是母亲的那句话“哪儿的烟囱不冒烟?”,她每陷于困厄之中,常常以此自宽自解;二是文学之梦,姑姑帮她建构的一个虚幻之梦,仿佛一剂精神鸦片,似乎在她极度痛苦之时能给她片刻的纾缓。我总感觉这是一种无力之感的表达。

我有一个疑问,文学似乎能帮周任玉医治精神的创伤,但文学,或者大而言之,文化真能在当下中国农民的生命里,注入一种不可低估的生机和力量,真能帮助周春兰们既愉悦地耕耘着土地,又幸福地耕耘着精神吗?

周任玉的遭遇,是我们在其他有关农村的作品中很少能读到,而现实中却大量存在的常态。虽然作者给我们描述的是兄弟妯娌间的令人闹心的扭曲关系,但从中,读者读出的除了维持着封建社会得以延续几千年的“三纲”, 却很难读出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中华文化中固有的所谓的“五常”。

从媒体有关周春兰的报道,以及提携她的文学导师们的描述中,我隐约感觉到,她的困厄,更多的应该是,源自她目前所处的那个村子那个家族的,物质生存条件的窘迫给她带来的精神困顿。她的小说,也勾起了我一些有关亲戚在乡下生活状况的不堪回首的记忆。一个远房奶奶,因为子女不能承担必要的费用,在只需花费一万多元的便能安装一个心脏起搏器而挽救生命之时,被放弃了治疗,轻易而逝。一个嫡亲表哥遭遇车祸后,在救治无望时,表嫂主动放弃救治,而选择了肇事者一万多元有限的现金补偿。我曾耿耿于怀于逝者亲人的冷漠,而在读罢《折不断的炊烟》后,我似乎多少理解了乡村人的生存困顿与理智选择。古人云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, “王者以民为天,民以食为天,能知天之天者,斯可矣。”

周春兰在《折不断的炊烟》里给我们描述的一个乡村社会,与陈桂棣∕春桃的《中国农民调查》,以及李昌平那部震惊世界的《我向总理说实话》,有着不一样的表述。应该说,周春兰没有那种声调高亢或沉痛的宏大叙事,有的只是局外人的一种文学化的平静赘述;周春兰没有知识分子或忧国志士的担当,有的只是一介村妇的世俗自扰。《折不断的炊烟》完全不是一种“知识分子写,知识分子看,知识分子议”的精英式的文本。周春兰其貌不扬,其名不赫,假若读者没有耐心,她的小说也许会让人无法卒读,她的作品也许缺乏文学佳作那种使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。而有心的社会学者若能用心研读,也许能在《折不断的炊烟》里读出别样的况味。掩卷沉思,我们不能不拷问:周任玉的恶劣生存状况,那种使她纠结于心的乡村生活,到底都是什么造成的?

六易其稿,历时两年有余,周春兰在一个所谓“农民作家扶持计划”中最终炼成了一部三十万字的鸿篇巨制。展卷审视,我不禁要问:文学之梦真的能抚慰周任玉的精神创伤吗?

在用心仔细的阅读中,我更多的是感受到了周任玉那个奔四女人的生活艰辛。而这样的艰辛,虽然在本世纪最初的几年里历史性地出现了转折性的变化,但正如《折不断的炊烟》最后一行所言,“炊烟仍在飘,只是与以往有所不同。”与作品主人翁相似的人生际遇,我在多年的人生岁月里总是不绝于耳,也时常闪现于眼前。在本世纪初中国取消农业税制之前,乡村的苦难,就像周任玉在无奈中用喝农药寻求解脱一样,在基层的诊所或医院里,是农忙季节或年节时农民最常见的病症。

也是在《折不断的炊烟》的最后,周任玉说,苦难是一部书,她是在用她无知的力量诠释着自己的懦弱,自然不自然地融入在文字里,引用文学的意义(力量)改变的不是她的命运,而是人本质变化的过程。但是,周春兰之类人的本质真的能有所改变吗?她能做的,一是隐忍,一是看似洒脱的文学自慰。生活要继续,在中国城乡之间,一个贫富差距愈来愈大的社会,一剂文学鸦片的药效最多只有暂时之功。

我想说,文学之梦之于周任玉,有一天真能帮她步入一个光明的殿堂,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泡影。或如湖北省“农民作家扶持计划”始作俑者所言,她并不想推出一部或几部惊世作品。而是希望通过几个农民作家的写作,向世人传达一种生活方式,那就是,除了看电视看录像抹牌赌博,还有另一种活法,那就是读书写作。借用这位善者仁爱之言,那是一种更值得尊敬的生活方式。也许,这是一个伪命题,或者说是一个并不能得到更多人认同的观点。我们这个社会更应该致力于努力改变乡村目前的物质贫穷,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贫穷,就像政府这几年陆陆续续所做的那样,减轻赋税,反哺农村,不取而予。这样的愿景,或许比读书写作,能给周任玉们带来更大的抚慰。

2012年正月初三草就